江映月挺好奇地看着我笑了半天,估计是觉得我会这么笑很罕见似地,喝了一口茶,问道:“怎么,跟她很熟?”
我连忙止住笑意,摇着头摆了摆手。“不是特别熟悉吧。但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倒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看书的时候还意外的很认真。”
她感同身受般地连点好几下头:“对对对对,这倒是实话。就我的印象而言,她初中的时候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虽然不知道看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书就是了。推理小说这些其实还好,以前她还看案卷你知道吗?”江映月还比划了两下。看样子那的确是挺大的一个文件袋。“就是警察局的那种官方文件袋,装着一大堆照片和案情分析的那种,堆一桌子,一页一页地看,连放学了都不知道,跟着了魔一样,叫都叫不动。”
我情不自禁地想象了一下艾然在旁边同学惊恐的注视下狂热地研究案卷时的场景.....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她的这种心情,我也并非不能理解:在对某种事物的极度热爱之下,外界的干扰确实是会被自动全部排除掉的。就跟永远没有人可以在我看书看到入迷的时候叫醒我一样。
我们两个就这样边吃边聊。吃完便当之后,又像昨天一样捧着两杯大麦茶,分别缩在各自的椅背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和昨天一样,这是似乎将要成为日常的平淡生活,我并不讨厌。
到了一点半,她例行公事般地起身收拾好东西,简单打了招呼以后,转身出了图书馆,往她的学生会办公室走去。
目送江映月离开我的视线之后,我也起身打算继续收拾第四个书架的书籍。费力地抱着一堆书慢悠悠地走回前台的时候,视线却意外从书堆的上方看见艾然风风火火地走进大门,冲我走来,一脸兴奋的表情,像是办成了什么大事一样。
“啊,欢迎回来。”我把书放在前台,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她笑了笑。“怎么了,看起来这么开心?”
艾然没有回答我,而是径直绕过前台,一把抓住我的右臂向外拽去,眼神中透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我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出好远,懵了一会儿之后,本来想问点什么。但仔细想想,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也就没有说话,乖乖跟在她的后面。
快速走过操场,逆着上课的人群,顶着他们注目的眼神走出后门——这让我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头不禁低的更加厉害——穿过马路,她带着我在小巷里七扭八拐,很快回到了昨天那间咖啡厅,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昨天那个很诡异的男人今天并不在场。代替他的,则是前台上那一大堆相互交缠杂错,奇奇怪怪的线跟设备,还有一台放在最中心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是打开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像是地图一样的画面,还有特意标红的亮点,在画面上不停的移动,还在街区和街区之间的交界处偶尔停下,似乎是......
追踪器?
我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艾然,像是确认。她心领神会,自然知道我在诧异什么,叉腰点了点头,笑道:“昨天办事的时候顺便放在他鞋子里的。我说过,办事就要彻底一些。昨天晚上这个人一直在玄武区的一家快捷酒店住着。今天中午来这里确认了一下,发现他在不停的往市外移动,就赶紧把你叫过来了。看方向应该是......”
艾然弯下腰去,轻轻点了两下触摸屏,画面随后缩小,同时标出了红点的移动痕迹,从而可以推测出大概的预期位置:临曦市。
临曦,市?
这三个字在脑内出现的瞬间,仿佛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莫名其妙,没有任何预兆地,我的心就像是被揪紧一样难受,伴随着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扶住心口,微微退后两步,低下头去。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我,“他在往临曦市移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
“的......苏芳?”
恍惚间,我看见艾然向这边靠了过来,耳边的声音逐渐开始模糊。
临曦市——
这三个字再度在我脑中回响,形成回音,如钟振,如雷鸣。脑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胀痛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不断变大的物体,即将将其撑爆一样。
我轻轻咬住牙,向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再次向后退了两步。那股仿佛要将脑子炸裂开来的疼痛却在移动的瞬间突然袭来,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剧烈的疼痛,让我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本身平稳的脚下也突然打了一个踉跄:
意识恍惚之际,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空中曼妙地划过一道弧线,向后笔直倒去。
万事休矣——
就在我这么认为的时候,具有冲击力却又不失柔软的触感却随之从身后传来。
艾然轻轻‘啧’了一声,在我向后倒去的瞬间加快脚步,闪身到了我的身后,双臂分别环住我的腰部和胸前,以一个非常费劲的姿势将我堪堪抱住。
少顷,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使劲摇了摇头后,勉强睁开眼睛。艾然罕见地一脸担心的神情,注视着我,两个人脸和脸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
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吸出来的热气。
“谢,谢谢。”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我赶紧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平息了一下呼吸之后,退后两步,鞠躬。
“......”
艾然拍了拍风衣,双手抱在胸前,挺严肃地看着我,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我自然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但如果决心要回答的话,涉及的地方却又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区域。两者相权之后,还是选择避而不谈,沉默地低下头去,也顺便避开了她的视线,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她见我不想回答,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抽了一张椅子坐着,继续观察着红点的移动轨迹。我也勉强撑着手边的柜子,找了一个最近的座位坐下,之前那种揪心感终于因此缓解了许多,但头还是隐约地有种跳脱的疼痛。
轻轻趴在桌上,埋首于双臂中,我回忆起这两天在艾然眼前的每次失态,慢慢地,内心产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悲哀的不甘心感:如果这是一场战斗的话,结果毫无疑问,我已经倒在它们面前不知道多少次了。而且,每次都并非血战到最后一秒的那种倒下。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单方面屠杀。
如果没有艾然的话,这场屠杀还会更加猛烈,更加残忍。甚至,战败,然后重回那个地狱,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至少就在昨天,那个中年人就会捅出这致命的一刀。
那她,究竟为什么要帮我呢?
究竟为什么,要帮助这么无用的我呢?
我试着思考这个问题,但始终找不到任何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呆呆地抬起头来。恰好有风吹过,脸颊上随之传来风干似的触感。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像是泪流过的痕迹。
“说起这件事......不,一涉及到这件事,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在我的侧面站着,弯腰将一杯墨绿色的饮品递到我的面前,轻声说。“那我就不问了,也不提了。我不想看见你变成那个样子,一次都不想。”
我依旧保持着趴着的姿势,用食指轻轻碰了碰眼前纯白色的杯壁。灼热的触感通过瓷器,传到指尖,如同暖流,再由手臂至躯干,躯干到心脏,使我浑身微微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敲开了心的门扉,汹涌的感情洪流随之奔腾而出。
我喃喃低语:“真温暖啊。”
艾然笑了笑:“不是喜欢吃抹茶吗。抹茶拿铁,虽然没学过怎么泡,见他泡过两次,也大概知道怎么弄了。”
她抬起头,突然长舒一口气,缓缓迈开步子,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紧接着,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绕到我前面的座位,同样趴在桌子上,正视着我,眼神坚定:“我知道你想的事情是什么。同时,我也想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善意,有的时候往往没有那么复杂。”
我没说话。指尖费力推开杯子,尽量向前伸去。
她本想继续说些什么,看见我的举动之后,却愣了一愣。随后,心领神会,同样伸出食指,向我探来。
指尖交错的瞬间,炽热的触感如同火山爆发,瞬间淹没了整颗心灵。
莫名其妙地,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我保持着这个姿势,身体微微颤抖着,和她四目相对。指尖传来的温度,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就像全世界的温暖全部汇聚到了一起,如同太阳。
“不要紧的。”她向前探探,右手顺着指尖,覆上我的手背,笑着注视着我,说:“毕竟,好歹我还是个警察......不,侦探啊。”
我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任由泪流满面。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对坐着,一直过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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